苏轼的房间
在黄州定慧院短居后,苏轼迁至临皋( gāo )亭。
这处旧宅称不上宽敞,随着家人到来,更显狭小。平日里,有人来访,临皋亭无法招架,苏轼只得带着愧意,将他们安置在稍远的寺中或船上小住。庆幸的是,旧宅紧临江水,景色甚佳,可暂解居住烦事,正如他在信中所说:户外数步即大江,烟波渺然,气象疏朗开阔。
大江风浪急,昼夜不歇。
南宋诗人陆游在拜访苏轼旧居时,因江水湍急,船只不能停靠,于是临时改换了登陆地点。后来,他在《入蜀记》中记录:盖临皋多风涛,不可夜泊也。
苏轼喜欢宏阔的景致。他时常趁妻儿睡去,独自一人踱步江边,仰观天际星辰,静听水中涛声。这样的境遇与经历,使他心生感叹——世事变化无常,人皆如此渺小。
被贬黄州,无俸禄可言,生计艰难。在朋友帮助下,苏轼偶获城外一片荒地,才得以耕种自足。这片无人管理的荒地本无地名,因它刚好在黄州城东门外,又因其位于一块坡地上,苏轼便把它叫作东坡,其自称“东坡居士”。
于他来说,耕种并非是苦差事,而是生活的一部分。苏轼自忖道,秋收冬藏的快乐,消失已久,如今有机会拾起,应该算是幸事吧。
这年冬天,在东坡不远处,他寻得一处原为养鹿场的高地,那里视野宽阔,是造屋的理想地。张罗建材,鸠工构筑,其上建堂,共五间。因堂落成时,正逢大雪,遂名之为“雪堂”。
雪堂四壁皆绘有雪景,以换内心与精神上的一份清凉。艺术史上,以雪堂为题的画作不多,南宋夏圭笔下的《雪堂客话图》,应是结合了江南景致的想象中的雪堂——堂内,两人或是对弈,或是品茗,其身侧的墙壁上似有图画,也许,那正是苏轼留在雪堂内的雪景。
自雪堂建成,除了灌溉耕种的农事,苏轼大多时候会留在堂内读书会友。这座简易的居所,成为了苏轼的精神之地,也是来访者的交流居住之所。
那年,米芾初出茅庐,过黄州经人引荐前来拜访。他视苏轼为长辈,但“不执弟子礼”,带着自有的高洁之气。苏轼读出了年轻人的才华,邀他至雪堂同赏吴道子画作,并指点其学习晋人书法。米芾潜心听授,后以晋人书风为指归,书法大有增进。
又是一个冬日。朋友蔡承禧到来,他见临皋亭实在拥挤,助其在南侧建起三间房,名为南堂。
虽只是简陋瓦房,却解了苏轼的难题,这里可供朋友居住,也是他的独立书屋。白天的苏轼,耕种或会友,太过忙碌,每到弯月挂起,由雪堂走回临皋亭,才是属于他自己的阅读时间。
苏轼从小就有阅读习惯,几乎每夜都需翻书入睡。但对孩子们的阅读,他却从不督促。不过,他们的诗文习作,苏轼总是看得极为认真,对于那些繁杂或滥用的字词,他一定会勾出并告知其原因和适当的用法。
临皋亭与雪堂中,耕种、读书、会友、教子...这样的生活,持续了四年。他自嘲道:江山风月,本无常主,闲者便是主人。
苏轼当然不是主动赋闲之人,他对生活与生命充满了热爱,耐心经营着两处居所。1084 年,他收到指令,离开黄州。临行前,他将雪堂与东坡交予晚辈潘大临,期盼自己仍可回到黄州,与旧友相叙、于两所房间内夜读。
只是,苏轼越走越远,一路向南,再也没有回到这里。那间画满了雪花的雪堂,在一次又一次的拆毁与重建中,慢慢消失,就连他最初落脚的定惠院,也被时间消磨殆尽,未见踪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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